黄甜在町岛书店。
“3.0版”蚂蚁和海洋书店。
一日闲书店的通天书架。
当我们谈论书店,尤其是谈论独立书店的时候,我们会聊什么?在当下,或者说很长一段时间内,这个问题的答案可能只会围绕着两个字展开——活着。
《2020-2021中国实体书店产业报告》显示,2020年全国实体书店新增2488家,闭店1573家。报告指出,和新华集团、品牌连锁店相比,独立书店正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处,它们的生存尤其艰难。记者走访了几位已经闭店的书店主理人和痴迷于书店的读者,很意外,他们对书店闭店态度都很平和:因为已经尽力,所以没有遗憾。但同时,他们也有自己的观察和反思,还有许多话要和那些仍在坚守的主理人说——
“实现了人生理想,结交了许多朋友,了无遗憾。”
一日闲书店
主理人:猫叔
店龄:5年,2016年12月至2021年10月
原地址:河北区意式风情街安吉里胡同
每一位读书人都有一个书架梦,造梦的过程也会长达数十年,乃至贯穿整个人生。大概因为父亲是语文教师的缘故,猫叔还没上学时就喜欢找些书来读。那时候猫叔做梦都没想过,自己不仅拥有十几个书架,还拥有了一间自己创办的书店。
2016年底,猫叔与安吉里那个店面的相遇纯属巧合,只是在朋友的推荐下随便逛逛,却对那个店面一见倾心:房子不大,30平方米,民国时期的老建筑,将近5米的挑高,刚好可以做一面墙的通天大书架,仰视起来绝对震撼。
开这个书店,猫叔其实还是纠结过一阵子的,读纸质书的人越来越少,剩下本就不多的读书人也大部分在网上购书。最后只能说是感性战胜了理性,于是,一年9万元的预付租金,猫叔一咬牙一跺脚便交了出去。
每家独立书店都有主理人深深的烙印,尤其是图书的选品更是书店风格的体现。起初,猫叔把许多自己珍藏的人文、社科类图书搬到了书店,那时的“一日闲”从形式到内核都是他理想中的样子。但很快猫叔就发现开在旅游区的书店还是不要太“高冷”,于是店里也进了一大批畅销书摆在显眼的位置上,而猫叔的那些珍藏品则被放到了通天书架的最上层和专门隔出来的半间小阁楼里。猫叔想,这也是他筛选读者的一个小心思,毕竟“书山有路勤为径”,愿意付出辛苦淘好书的人,才是同道中人。
也正是因着这高高的扶梯和窄小的阁楼,猫叔结识了五湖四海的爱书人。
有一对来自北京的母女,是猫叔店里的常客。旅游区往往是假期的客流量最多,而她们常常出现在意想不到的时间。母女俩在阁楼上一待就是一整天,每当看到她们沉浸在书海的侧颜,猫叔就觉得是她们给了自己坚持下去的力量。
开书店这几年,猫叔对物质的需求降到了极限,一部分是源于经营书店的压力,但更多是因为精神上的满足。那时候,猫叔试过整整两年没有添置任何衣物,甚至一双袜子都没有买过,出门就是乘公共交通,从来不下馆子。有段时间猫叔甚至魔障到任何东西都用书来计算价格:一件百元T恤,想想可能卖十几本书才能赚回来,还是算了。
虽然没指望靠开书店赚钱,但猫叔心里也有本账:仅靠卖书肯定赔。根据这个旅游区的特点,猫叔卖些咖啡、茶、工艺品之类的东西,贴补一点儿是一点儿。虽然开业后,这面书墙不出所料地成了“网红”,只是来“打卡”的人多,真正来买书的、甚至爬上那高高的书架的还是少数。
到了2020年,新冠疫情对于猫叔的书店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打击,没了游客,书店就只能靠自己砸钱“续命”。2021年10月,猫叔放出了闭店的消息,全部图书打折出售,“一日闲”自开店以来的最好业绩就在闭店这几天。那几天总有顾客感叹:挺好的店,可惜了!
猫叔感叹,“一日闲”闭店没有任何遗憾,实现了人生理想,结交了许多朋友,这足够了,他会去其他独立书店坐坐,时不时在店里买几本书支持一下,希望他们能够找到适合自己的生存方式。
“只要一直有人坚持去做,就是让人非常开心的事。”
讲述人:黄甜
职业:古典钢琴师、钢琴老师
目标:开一家自己的书店
黄甜对童年的记忆,除了每天雷打不动的几小时练琴外,就是在读书中度过最放松、惬意的时光。对于黄甜来说,读书是与作者隔空对话的一种方式。
因为喜欢读书,所以逛书店就成为黄甜的一种习惯。黄甜觉得书店带给人的感受是立体的,有书香、墨香、咖啡香,有主理人精挑细选的背景音乐。有时候黄甜会买书店里的试读本,因为那上面有读书人留下的痕迹。
这两年,黄甜几乎走遍了天津大大小小的书店,甚至还找到了许多藏在咖啡馆里的隐形书屋,这些店铺中往往有不少店主私藏的好书。独立书店就是这样,它的个性需要读者沉浸其中自己去挖掘。黄甜说,这些年看着一家家书店开店、闭店,感觉就像潮起潮落一样自然。书店经营尤其不容易,只要一直有人坚持去做,就是让人非常开心的事。
现在黄甜家里的藏书大概有2万多册,也够得上开一个小型书店了。黄甜虽然想开一家书店,但觉得还不能操之过急,最好能拥有一间底商,不要为每月的租金而发愁,这样的话也许书店能够一直坚持下去。在教孩子弹琴的时候,也有家长跟黄甜交流为什么自己的孩子不喜欢读书。黄甜觉得书的本质是承载信息,没有人对信息是排斥的,只是接收的渠道有所不同而已。对于未来的书店,黄甜有这样一个设想:“当我阅读量足够大的时候,能够针对不同读者的需求列出一组组个性化书单,有了更适合的入口,应该没有人不喜欢读书吧。”
“如果有机会和过去的自己对话,我一定告诉他:别再懒了,一定要勤奋!”
蚂蚁和海洋书店
主理人:李岛岛
店龄:4年,2014年底至2018年7月
原地址:和平区南京路诚基中心
如果给“蚂蚁和海洋”写个小传,李岛岛想应该是这样的:
2014年12月27日,1.0版“蚂蚁和海洋书店”正式开业;2015年3月,第一次被媒体报道;5月底,打折凑房租形成文化事件;6月,2.0版新店迁至河东区大通花园的一栋别墅,以“天津第一家24小时书店”的面目重新出发;半年之后,3.0版书店重回诚基中心;2018年7月,书店正式闭店。
大学毕业后,李岛岛只做了两年教师,就匆忙踏入了独立书店这个圈子。李岛岛说,虽然开书店一直是自己的梦想,但也不必过分美化它,只是恰巧把梦想变成了一种谋生手段。但是从结果来看,自己做得并不成功。
书店开业之初,李岛岛一度过上了“退休的生活”:白天与书为伴,晚上回家整理库存,这样的日子很清静。有时候一天卖出去四五本书,就觉得自己好像完成了一天的任务,但是如此“经营”的结果却是每个月连1000多元的房租都赚不回来。李岛岛细想起来,那时候最擅长的事儿居然是“借钱”,基本上就是拆东墙补西墙。
尽管当时李岛岛觉得自己已经竭尽全力了,但现在回想起来,李岛岛还是要把那时的状态形容为“坐在小小的书店里等着发财”。如果有机会和过去的自己对话,李岛岛一定告诉他:别再懒了,一定要勤奋!当然这句话李岛岛也想跟那些还在开书店的朋友们共勉。
李岛岛说,闭店后,站在一个客观的角度认真观察和思考,发现了独立书店主理人的一些“通病”,比如“文人气”重、不太懂得经营,比如不愿意放下“架子”迎合潮流。
李岛岛举例说,无锡的百草园书店面积只有十几平方米,它的微信公众号每天6时准时推送8条内容,每天的头条都有10万+的阅读量,不仅网络平台销售可观,微信还能吸引广告投放,这些都成为实体书店能够生存下来的坚强后盾。李岛岛表示,这年头,指望着“酒香不怕巷子深”是不够的,只有让自己转起来,才能让店也跟着转起来。
至于自己,应该不会再开书店了。从26岁到30岁,在充满激情的时候努力去实现梦想,是一段值得珍藏的记忆。
“让更多人认识、了解甚至爱上独立书店。”
讲述人:共鸣
职业:银行职员
目标:向大众推广更多独立书店
共鸣和独立书店的交集是从接手单位活动开始的。当时共鸣的单位准备组建一个青年读书俱乐部,应该给员工推荐哪些书、什么样的活动更有新意,共鸣对此着实下了一番工夫。
在转过了一些大型连锁书店和浏览网络平台之后,共鸣总感觉这些渠道个性不强,推荐的图书总是在同一个范围内,于是他就把视野放到了更多的独立书店中间。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共鸣遇到了非常出色的独立书店。
跨界书店对共鸣的影响就很大,很可惜去年已经闭店了。之前参加那里举办的一本书书籍分享活动中,共鸣结识了该书的责任编辑,做了一次非常深入的交流。这种阅读体验,对共鸣来说是前所未有的,从此他也开始关注各个书店的讲座和活动,每一次都受益匪浅。
4年多的时间,共鸣跟许多独立书店的主理人成了朋友,也了解到他们之间的惺惺相惜和珍贵友谊,他们是一群非常纯粹的人。“沙沫之间”是近两年开在五大道上的、共鸣非常喜爱的一家书店。书店的选品和“天泽书店”有些相像,也以人文、社科和学术类图书为主,但品类相对更丰富,整个书店充满着浓郁的艺术气质。今年“沙沫之间”闭店的时候,把大部分图书捐给了“天泽书店”,让共鸣感受到了一种精神的延续。
看着主理人为了书店竭尽全力的样子,共鸣有时也在想:书店没有情怀做不下去,而只有情怀同样也做不下去。理想主义者进入这个本就利润不高的行业,就不得不学会经营,即使不喜欢也还是要研究的。
这两年其他城市有特色的书店共鸣也没少跑,总想着把看到的那些有特色的经营方式介绍给天津的朋友们。北京回龙观的“一个书店”就很有意思,它的老板曾经是互联网公司的员工,因此书店的经营也引入了互联网理念。扫码开门,新客户有一天的体验时间,之后只有会员才能刷卡进入。书店除了借书、卖书,还针对年轻人开放自习、办公场地,甚至还打造一些“互学沙龙”。大家在一个空间里读书、观影、听小型音乐现场,哪怕只是偶尔参加,一些习惯独来独往的人也会对这里产生认同感。
如今,共鸣朋友圈的内容全是围绕着书和书店展开的。他说,尽管自己力量微末,还是希望至少能从身边人开始,让更多人认识、了解甚至爱上这些独立书店。(津云新闻编辑刘颖)